我們的祖先揮灑在宣紙上的燦爛藝術(shù),常常使人如醉如癡。這燦爛藝術(shù)的種種偉大之處,要在一篇短文里羅列出來是相當困難的,僅是那風情萬種的線條和水墨滲化出來的眩目氣韻,就足夠支撐我們民族屹立在人類文明史的某些高峰上。
山水畫,就是那藝術(shù)中的一支。
濃重的山水情懷,可以說是我們祖先的一種異稟。他們喜歡擁抱山水,喜歡臨山而棲,臨水而居。藝術(shù)是情思和生活的反映,因此我們祖先所畫出的華夏風光,就多是山水景觀了,這也造就了他們特色鮮明的審美觀念。清代詩人和文藝評論家袁枚云:“文似看山不喜平。若如井田方石,有何可觀?惟壑谷幽深,峰巒起伏,乃令游者賞心悅目。”清代畫家石濤的一部畫論,大部分篇幅都在談山的畫法,在他的心目中,畫家畢生的事業(yè),似完全是“搜盡奇峰打草稿”了。由于這些原因,我國的山水畫一直興盛。
近現(xiàn)代以來,山水畫依然有不小的發(fā)展空間。石魯、李可染、吳冠中、張大千、劉國松、賈又福等畫家,給山水畫的進一步發(fā)展注入了生機。然而就目前來看,山水畫在前進的路上,還是有些步履蹣跚。
當前,一打開有關(guān)山水畫的網(wǎng)頁,我就有些頭暈了:怎么滿眼都是山+瀑布+一個小亭子呢?無限廣闊豐富的自然人文風景為何只能表現(xiàn)出極少的一點點呢?
平心而論,這些山水畫的筆墨技巧還是不錯的,有些甚至是一流水平,但是,其內(nèi)容和樣貌竟像一個模子托出來的,就不能不使人要為之捶胸頓足了。
我以為,當前的山水畫創(chuàng)作除了少數(shù)杰出畫家進行了大膽創(chuàng)新外,多數(shù)因襲了古人的運思方式和套路,把本應天廣地闊的景物描繪成了囿于丘壑的刻板復制,而且總是有氣無力地兜著圈子?!拔逅摹边\動和改革開放以來的兩次思想解放運動中,好多領(lǐng)域都呈現(xiàn)出天翻地覆之態(tài),而山水畫的變化微乎其微。
對此,我們當然應該靜下心來思考一些問題。袁枚和石濤的說法,不可謂不高明,因為它道出了藝術(shù)創(chuàng)作的某些規(guī)律。但是這些說法顯然是有缺陷的。難道井田方石真的無可觀嗎?難道除了奇峰就無可畫的嗎?石魯?shù)摹斗N瓜得瓜》所畫的小學圖景,吳冠中晚年畫的我國南方的田園和黑瓦白墻的房舍,誰說不可觀呢?誰說不可畫呢?
恐怕還是法國的雕塑家羅丹說得更好:“世界上并不缺少美,只缺少發(fā)現(xiàn)美的眼睛?!泵罒o處不在。因之西方的風景畫比我國的山水畫題材廣泛得多。我們應該把羅丹的觀點,大膽地引進到山水畫的創(chuàng)作中來。與此相適應,我們的畫家應該具有能趕得上時代發(fā)展的襟懷眼界。
什么是我們應有的襟懷和眼界呢?我看不必拿玄而又玄的語言加以說明,只要看看王莘先生創(chuàng)作的《歌唱祖國》中的一句歌詞:越過高山,越過平原,跨過奔騰的黃河長江!
我看,這就是!
那么,就讓我們從幾千年來所陶醉著的山間走出來,先放眼看一看我們應該越過的平原吧。
那平原是:東北大平原、華北大平原、長江中下游大平原、珠江三角洲大平原……它們是我們遼闊國土中的白菜心子,它們的多姿多彩也眾所周知。正因如此,多少年來,孔雀總是東南飛??!如果沒有這些平原,還能把中國稱為中國嗎?但這些平原,多少年來怎么沒有被畫家們用足夠的濃墨和重彩,展示于千張萬張宣紙上呢?
其實這沒有什么好奇怪的。當年,西紅柿從南美傳到歐洲,人們都說有毒,不敢吃。歐洲人不是很有探索精神嗎?可是在那兒,西紅柿從觀賞到食用,居然用了漫長的二百年的時間!
知之行之,未為晚也。
那么,就讓我們懷著滿腔創(chuàng)新的激情,在這些平原上邁開***的腳步,好好地越一越吧!我想,只要在這越一越中認真深入生活,要不了多少時間,我們肯定會挖掘出數(shù)不盡的美來!因為這是一片未曾開墾的處女地,未曾開挖的礦床啊。我甚至想,在此可以美美地挖上它五百年!
我心中所閃耀的平原,既是這些真實的平原,又未必是實指——天空、曠野、田園、村舍、河畔、夕照、沙漠、攔洪壩、電視塔、大路小路高速路、新建的市鎮(zhèn)、連山的橋梁、風鈴叮當?shù)奈蓍堋傊?,舉凡我們眼前的一切,都潛藏著美的風景,讓我們越一越這塊大得無邊的平原吧。持以時日,一幅幅既有傳統(tǒng)風韻又有嶄新姿容的山水畫,一定會無羞無愧地出現(xiàn)在我們的時代畫廊。那,也許就是山水畫的新紀元。
(作者為散文家、陜西省作協(xié)前副主席,曾獲首屆魯迅文學獎)